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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曲》:王军译;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

《疯狂的罗兰》:王军译;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

中国和意大利是东西方文明的杰出代表,都为人类文明发展史做出了卓越贡献。习近平主席2019年在意大利《晚邮报》发表的署名文章中写道:“作为古罗马文明的发源地和文艺复兴的摇篮,意大利雄壮华美的历史古迹、文学艺术巨匠的恢宏杰作在中国广为人知。”

起源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涌现出一大批文学家、思想家和艺术家,创作出许多辉煌灿烂的艺术成果。如果说,但丁以他的宇宙之书《神曲》宣告了欧洲中世纪文化的终结,彼特拉克以反映他内心情感与理性冲突的《歌集》代表了新旧时代之间的过渡桥梁,薄伽丘以他被称作“人曲”的《十日谈》率先跨入人类近现代社会,那么,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诗人之一卢多维科·阿里奥斯托则以《疯狂的罗兰》深刻体现了其时丰富的人文主义思想。2017年12月,我翻译的《疯狂的罗兰》中译本出版。

探索以诗译诗,呈现深刻意境

《疯狂的罗兰》是一部篇幅浩瀚的骑士史诗,采用八行十一音节诗体写成。这部传奇故事由多个冒险故事交织而成,包含神话、寓言、乡野奇谈等多种元素。全诗共4842节、38736行,诗句数量约10倍于法国著名骑士史诗《罗兰之歌》,近3倍于意大利不朽长诗《神曲》。在这部“中世纪骑士文学的百科全书”中,阿里奥斯托大力宣扬爱情力量和尘世幸福,赞美对大千世界的探索精神,歌颂人类创建丰功伟绩的英雄气概。《疯狂的罗兰》不仅是欧洲古典文化的结晶,也有着现代社会和现代叙事手法的最初表现,被誉为文艺复兴鼎盛时期最杰出的作品之一。

初次与《疯狂的罗兰》谋面已经是40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意大利罗马智慧大学文学院进修。虽然尚不能完全理解这部重要作品,阅读时似懂非懂,但它所讲述的精彩故事和展现的优美意境已经深深吸引了我,也激励着我在此后的翻译岁月里不断研习、精进,以文学译著架起“心桥”。

纵观外国史诗的汉语翻译,通常有这样几种方法:译成散文体、译成自由诗体或者译成格律诗体。考虑到诗歌语言与散文语言不同,诗歌语言一般点到为止,给读者留有较大的想象空间,我主张以诗歌形式翻译诗歌,让读者也能体会到原文的艺术形式之美。如果原文是现代的自由体诗歌,我们便可用自由体诗歌形式进行翻译;如果原文是传统的格律诗,译文就应当符合格律诗对节奏和韵脚的要求。

确定用格律诗体翻译《疯狂的罗兰》后,接着就要选定较合适的格律。我曾尝试模仿各种格律诗句,但是因字数不同,简单套用五言、七言诗又常常难以完全表达十一音节诗句的一些内容和含义。令我茅塞顿开的是京剧《洪洋洞》中的一段唱词:“叹杨家投宋主心血用尽,真可叹焦孟将命丧番营。宗保儿搀为父软榻靠枕,怕只怕熬不过尺寸光阴。”

戏曲唱词是以叙事为主的韵律文,与西方史诗相符合。京剧中有一种格律严谨的唱词为十字一句,读起来合辙押韵、朗朗上口,一般采用3+3+4的节奏,与十一音节诗句相近。汉语的每一个字为一个音节,重音一般落在词语的最后一个字上。而十一音节诗一样也落在第十个音节(即关键重音节)上。考虑到上述情况,我决定以京剧十字句唱词为参照,翻译《疯狂的罗兰》。例如,“野林中急奔逃躲避凶手,魂未定心恐慌吓破肝胆:一次次荆棘丛刮蹭肌肤,皆疑惑被恶豹撕成碎片。”

每当我译完一章,总要请我的家人、同事和学生对译文提出意见,看到他们诵读时显露出微笑和愉快之色,我心中暗暗高兴,知道这种诗歌的翻译形式是可以接受的。2018年,《疯狂的罗兰》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和意大利国家文学作品译者奖。鲁迅文学奖评审委员会评价此书译法是“一次以诗译诗的有益尝试”,意大利文化部评审委员会评价“这一选择是智慧和勇敢的,译文是具有极高价值的”。中意两国专家的认可鼓舞了我,促使我又陆续完成彼特拉克《歌集》和但丁《神曲》的翻译工作。《神曲》和《歌集》中的十四行诗都是由十一音节诗句组成,因而,翻译时我仍采用了十字句的形式。

拨动读者心弦,促进文化交流

近代翻译家严复曾有过这样的感叹:“一名之立,旬月踟蹰。”翻译一个词语或名字,需要10天乃至一个月的思虑。翻译外语诗歌的难处在于,除了要找到合适的格律、保留原作中的音乐感,更要译出字里行间的深意,准确呈现原文作者的思想和情感。

我翻译的《疯狂的罗兰》以这两行诗句开头:“我歌颂儿女情、美人、骑士,彬彬礼、神武功、甲胄枪剑。”“甲胄枪剑”一词,意大利语原文为“arma”。倘若按照辞典释义译为“武器”,诗句不仅丧失了节奏和韵脚所应体现出的音乐感,也不具有形象语言的带入力。“武器”是一种示意极其广泛的中文词汇,也可以指现代的飞机、大炮甚至原子弹;而“甲胄枪剑”则专指骑士的武器,可以把读者带进刀光剑影的中世纪战场和比武场。

在我看来,好的诗句拥有造景的力量。比如“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所呈现的画面,瞬间就能把读者带入登高望远的环境之中。中国诗歌如此,外国诗歌亦如此。翻译时,译者要努力译出原文的意境,赋予原诗句所具有的灵魂。

《疯狂的罗兰》的译介,正是这样数年如一日潜心摸索、反复打磨的过程。10多年前,当我下定决心正式开始这部书的翻译时,每天工作10余小时,可以说是废寝忘食。要深入理解500多年前的意大利诗歌语言并不容易,还需顾及译文的准确、优美及诗句的字数、节奏和韵脚,因此翻译工作起初进展缓慢,每天只能翻译两三节;后来就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着迷,每天可以翻译10余节,最多一天甚至翻译了20节。2017年底,译作最终面世,沉甸甸的书册,共有1953页。

翻译这部作品期间,我曾应邀赴意大利那不勒斯东方大学和罗马智慧大学讲学。除了向当地师生介绍翻译《疯狂的罗兰》的情况,我还在课堂上对比了中意诗歌的韵律特点,讲解了中国经典文论《文心雕龙》所阐述的“情动而辞发”方可写出动人诗句的基本道理,并用大量例子说明诗歌语言应具有画面感和带入力。台下的师生听得津津有味,提问不止。这令我想起我的中国学生,当我讲解意大利文学时,他们的眼睛里也同样闪着求知的光彩。

文学是深入人心的艺术,它可以拨动人的心弦。意大利文学作品能令中国读者激动,中国文学作品亦能打动意大利读者。当中意读者的心弦被对方文学拨动,进而产生情感时,必定会使两国人民的心靠得更近。数十年来,通过文学翻译,我虽然为构筑连接两国友谊的桥梁做了一点贡献,却实在微不足道。可喜的是,我的许多学生已是出色的后起之秀,为中意两国的文化交流交往添砖加瓦,这是令我最感欣慰的事情了。

      

王军,1952年生。北京外国语大学意大利语言、文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意大利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出版有《意大利文学史——中世纪与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文化简史》等学术专著,《疯狂的罗兰》《神曲》《歌集》等文学与艺术理论译著10余部。2012年获意大利共和国总统授予的“意大利之星骑士勋章”,2018年以译著《疯狂的罗兰》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同年获意大利国家文学作品译者奖,2022年被中国翻译协会评为“资深翻译家”。

《 人民日报 》( 2023年02月21日 1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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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方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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