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新闻记者 权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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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四川过年，出发当天正赶上立春，白天的呼和浩特一直飘着细雪，随下随化，到晚上，雪才大了起来，整个街上漂亮的景观灯在大雪的映衬下，有了些许过年的氛围。

　　晚上8点去西安的车，第二天再转动车回四川。其实，还有一趟可在太原中转的车，同站换乘更方便，但因为到了是在夜里，就选了西安。

　　大约是晚上，还因为是年尾，火车站除了“免费充电区域”的人是满的，其他地方的人并不多，轮番滑动的列车时刻表和广播播报提醒“大雪天气，站台湿滑”反倒显得更忙碌些。候车的人们讨论呼市到西安的车什么时候能像去北京那么多那么快，到后来，就变成“G、D、C”字头的含义和时速讨论了。

　　从北往南走，绿色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西安北，让前半段像在普通出差的我终于感觉是往进入年的门里踏了一只脚。

　　一出站，看到大红的“欢迎广大农民工朋友回家过年”的标语，拍了一张发朋友群里，他们说，呀，你这个务工人员这次回来得挺早。大约只有在“务工大省”，才能理解腊月二十六到家的“早”，或是正月初五还未出门的“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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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九，路上的车越来越多，除了川字头的，最显眼的要数浙B和新N，宁波和阿克苏，一南一北，均在千里之外，足够远，远到许多人一辈子都未去过，可提起来，都跟隔壁村似的：谁在开公司，已经千万身家;谁在做中介，盆满钵满;谁不成气候，妻离子散……

在别处常见的标志，这些年才在村里落户

　　大约太多的乡亲在那个地方过活，好像升起的一架架秋千，他们在上面飘荡，腾来挪去，许多喜怒哀乐，作为别人眼里的生活面目固定下来。于是我能听到村里八九十岁的老人讲，某天在阿克苏的姐夫请客，住在库尔勒的小舅子没去，因为离得太远。

　　这样的随意，还因为短视频平台极高的普及度，就算各在异乡，多年未见，网上却是刚有照面。

　　村里有人给老人过百岁寿辰，成了热门视频，算法让住这几片山的人在世界各地都看见了，顺着点赞留言的一一看过去，别说是旧邻居，就是长辈们口中几十年前就去大城市闯荡后再未回来的人的头像也看见了。“天道酬勤”和“花开富贵”们的视频均是真人出镜，头像还是本人，只要认识，就会认识。反倒是低调潜水的年轻人们成了漏网之鱼，没办法，那些没有“个人IP”加持的昵称和头像太过模糊，不符合乡亲们的网感。

　　当在网络上被人嘲笑的乡村审美，真实地落在山里时，它们变成了另一种热气腾腾。就得是那喜庆的配乐，才和得起山间的鸟鸣;就得是那土味的表述，才击得掉山里的黑夜;就得是那花哨的特效，才衬得起负重的那份心力。难怪回村里的人，开始外放，因为总有什么，需要你去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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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人口流出大省，东北的林场、北京的地铁、内蒙古的矿、山西的煤、云贵的隧道、青岛的港口、浙江的厂，更别说各地的楼群建设装修，大多人乘着“务工”的春风，在这二三十年里起起伏伏。如今说起“超龄农民工”这个话题后，是年龄问题、养老问题、健康问题、家庭问题——

　　有的人已置下一份家业，大城市里有房，农村有地，但健康堪忧;有的人曾经半生漂泊，和家里人聚少离多，家庭关系紧张，回不来也出不去;有的不想回农村来，过惯城市生活可现在又无法负担;有的是老了跟随子女去城里，为减轻压力，开始务工。有的错过农村养老保险缴纳，想看看有什么补救措施。有的错过了之前的建房补助，现在期待还有不有相关政策。

　　和这个分量对等的，是另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婚恋问题。

　　“谁谁从介绍到结婚，一两个月就成了”“谁分手了，家里人让去相亲，还不愿意”“谁离婚离不掉，男的放话要杀她全家”……归齐下来，就是喜结良缘和遇人不淑的两种际遇，唏嘘完毕，该催婚的还催，该相亲的还相。

　　家族蛛网般的交结中，总能发动力量为待婚返乡的年轻人或中年人找出一个年龄相仿的见见，至于成不成，两说。但起码，家里人的心里有了安慰，能缓解长久不见、鞭长莫及的焦虑感。

　　被安排的人也褪去了自己的个性，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家人拨动的珠子。多数态度端正，坚持配合，毕竟春节假期很短，这些可能无效可能有效的会面很快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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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邻居家二十多只鸡被花猫子咬死了，这天它又来偷鸡，被狗看到，狗去救鸡，把狗咬了，人去救狗，又把人咬了。随着城镇化发展，山村里人们活动范围缩小，生态恢复，野生动物增多，住河下的人都见过在散步的野猪。

　　早年地方有人打死过豹子，人们说，说不准以后豹子老虎都会回来，那山再长长，还不得拿起枪炮走路。

老家附近的古树地标

　　不过这应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现在，大家都关注下河规划的那条高速公路什么时候动工。高速就是路过，在这里不放出口和服务站，奇怪为什么那么期待?他们说，有了高速路，说不定会把附近那些没有修好的交界处的路补上。

　　随着发展，每家每户差不多的路都修到了家门口，但山和山的交界处，有小路没车路，开车，得连山绕一两个小时。随着车辆增多，人们为了省时间，就将下河两处挖个毛路出来先走着。

老家依山傍水别有一番风景

　　交界处的路便以一种奇怪的样子出现了，一直是好好的路，再走一截，是土路，再开，一个平河滩，过了河，土路，再走一截，又变成了好好的路。这一截十分工整和对仗的路，因没有硬化和规划，一下雨，就泥泞不堪，陷车陷人。

　　谁牵头来处理、谁出钱来修、归哪个片区来管，大家不知道。他们说，不是大工程，又是小地方的小道，就缝缝补补地走吧。但如果能蹭上高速公路的机缘把这路通了，是件幸事。

　　毕竟，谁的时间，也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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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春草木干，防火要当先”，县里森林防火指挥部和森林公安局联合监制的蓝底白字的标语，沿着大路走一截就能见着一个。场镇人多地方应景拉起的红色横幅，让过年祭扫的时候注意防火。回家去，见柱子上贴着2024年的日历，上面也写着“森林防火，人人有责”，一问，队长下午刚来给挨户贴的。

路边的防火宣传标语

　　祭扫大都在三十下午，前两年，总能听到哪处被人烧纸点了山，人们前脚上坟，后脚灭火救人。今年，倒没有听到烧了山的风声。

　　原来，脚柴杂树木叶都背回家烧了，山林里光得人能跑趟子，而现在的山场，杂树野草落叶不知叠了多少层，早长封了林。大家的防火意识直线提高还有一个理由，“人都莫得，等一群老年人端起盆盆儿救火，早烧光猪了。”

　　除了防火意识，还有防骗意识，当然，这是人们真金白银上过当后被动提高的。在村子里被骗，不像城市里一把就百十来万，但一次几百上千，也够心疼好些时候的。

　　说要办贫困户证，一家交十多块钱的;拉一车电器、餐具、衣物之类的商品，先送盆，再抽奖，最后折价卖;某某不出世的神医，响应“国家政策”，造福老百姓，专门来特惠卖药;附近挖出来的宝贝，带城里会被抓起来，不如留下当传家宝，反正就地处理，低价。

　　这些实地的形形色色的骗术，经过口口相传，许多人都知道防备了，反倒是网络上的谣言和骗子，不好对付。聊下来，发现“网上说了”这四个字，是很多人论据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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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的红心猕猴桃种植面积明显缩小，许多大田大地的猕猴桃园，现在旁边都堆着大片废弃的撑杆和拉线的线圈;连续几年的生猪疫病，许多家今年连猪都没有，村里的养猪场猪也死绝了，改成了养羊。天然气也在村里推广，但有的用有的不用，远远比不上网络安装普及力度大，能聊天的监控、无线宽带完全是家家必备。

　　有个朋友是做宽带安装服务的，过年期间十分忙碌，常态就是一边接电话指挥这边的步骤，一边视频通话指挥那边的操作。他的服务对象，城镇还好些，越到村里越是老年人居多，越是老年人多越是不会操作，有些沟通上两句，就发火了。朋友倒很平和，一直温声细语的，还安慰那边不要急。在一旁听着，有些问题很基础，远程指挥就能解决，可有些操作怎么指挥也不得法，就得跑一趟去实地处理。

　　我说，你这服务挺到位。

　　他说，那是，你当我五星员工的名头是白来的?

　　其实，能理解这些焦躁的主人，迫切地要处理好他们的宽带的心情，因为这也是一种招待，只是原来他们端出来的是瓜子花生核桃饮料，现在还新增一项连好来人的手机和电脑，哪怕之后打游戏、刷视频、作报告，不和他们交流分毫。

　　老年人高龄补贴每月25元，低保每月100左右，很满足，“有总比没有强，发展好了，锅里有，碗里才有”。而等待考研结果的大学生、面临催婚催育的年轻人、工作家庭两边抓的社会人、上有老下有小还得奋斗的中年人，明显都是另一种状态，这大概就是，船到中流浪更急，人到半山路更陡。

　　基层发展不易，身处乡村，才更能深刻体会中国乡村振兴战略的及时和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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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养了两只猫，一只大橘，一只狸花，我回去就见过大橘一次，奶奶说，它大约是让别人家养着的，因为好几天也不回来吃饭，回来打个转，还肥滚滚的，一身肉。狸花原是邻居家的猫，来家里玩，被大橘胖揍一顿后，不知道为啥，它就不回家了。

　　还有两条狗，一条十几岁了，叫白云，是只跟土狗一样凶狠的宠物狗，另一条是它的接班狗，黑花色，正值青春年少，也胖乎乎的。

　　有次我爸骑车摔了，白云自己一晚上就在那老林里守着那辆车，我爸要去哪里，只要不是太远，它都跟着去，回家，再跟着回来，形影不离。很明显，在陪伴方面，除了不会说话，简直比我们还管用些。

　　所以，它们四个也是有名有号的家里人。

　　原来过年，往回买牛肉干和奶制品，舅舅说，牙口一般的人，对付不了。今年临时起意，回四川之前，从呼和浩特寄回去一只羊，走的顺丰生鲜，雪天，隔天也就到了，比我还先回家。七七八八地给亲戚们分了，拿回家一只羊腿，大年初二炖了，味道得到了所有人的称赞。

　　我妈开始还这里搜那里问，担心做不好，最后发现，好的食材，根本不考验厨艺。

　　吃完，大家捋一捋“立春过后不吃羊”的老话，说原来是因为羊不好吃，膻腥味太重了，自然吃不得，要都是这样的羊，那不也一年四季都吃。

　　奶奶还特地给猫猫狗狗们用剩下的一点羊汤拌了饭，可惜大橘没回来，没尝上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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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天气预报，回家的时段是阴雨天，真回去了，突然连晴五天，向阳处的蔷薇都哗啦啦早开成一片，旁边待开的映山红，也鼓着饱胀的红脸蛋。

舅舅家的蔷薇已经开起了花

　　有天早上听到屋顶的雨声，推门出去，地面是干的，还有太阳。很奇怪，雨声是怎么来的，从楼上望出去，一些背阴的地方细白一片，突然明白老话里的说法。温度比平时高，高处的竹林树木上的霜化成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可不就是“下霜”。

　　从大年初三起，随着返程的人们陆续动身，团聚的年就结束了。大家用一周时间抽离出来，忘我地投身在盛大的节日里，烟火、山水、原野、亲朋、乡邻……大家在这里打了个滚儿，伸伸懒腰后，起身去奔赴热气腾腾的新一年。

　　前两天在池塘边闲坐钓鱼的，现在已经去了机场;趁晴天拿着小刀挖折耳根的，已经开车到了邻省的服务区;在镇上做生意的，打扫备货，准备初六开张。有的天亮出发，天黑到达;有的还没有头绪，只是走在路上。许多人带着一些迷茫，却也带着希望。

　　凌晨5点，朋友送我去车站，偶然扭头，看到路边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有一桌人在吃火锅，这个难以界定的早晚，一时真让人惊讶。

　　离开的车站里人密密麻麻的，弥散着我听得懂的乡音，一列一列的车，很快会将这些乡亲们带到那些我熟悉或者终将熟悉的地方去，愿大家，平安好运。

　　返程的车到呼和浩特东，跟随人流排队出站，终于，进入年的门里，我跟进了另一只脚。

　　立定，站稳，我的年，也过完了。

　　雨水，多么好的时节，人勤春来早，功到秋华实。